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
1938年的6月,上海再次迎來連綿的梅雨季。
都說: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
氤氳的霧氣兼著時斷時續的雨水,籠罩著這座燈紅酒綠的城市。
坐落于南京路的中匯飯店,似乎絲毫不受這黃梅雨季的影響;推開旋轉玻璃門,隨著悠揚的小提琴旋律入耳,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也被厚重的地毯消了音。
觥籌交錯的宴會廳里,眾人卻被一個身穿紅色菱格學生裙、頭扎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吸引了注意;乖乖呆在父母身邊的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卻盡是孩子氣的歡悅和好奇。
「這是我的女兒慧秀,剛滿十歲,正是調皮的年紀!」
西裝革履的嚴先生撫摸著小女孩的頭,看似無奈的語氣卻充滿寵溺。
在父母的介紹下,小女孩倒也落落大方,一圈叔叔伯伯喊下來,惹人歡喜和憐愛,一時間成為許多人爭前恐后預定的「兒媳婦」。
「這小慧秀聰明伶俐的很,將來一定是個大美女;到時候就找張石川導演去拍戲,將來一定紅!」
不知是誰說了這樣一句話,引得眾人連連附和。
坐在沙發角落,滿心構思下一部電影的導演張石川,也被眾人的歡笑聲打斷思緒,繼而緩緩抬頭,若有所思望向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
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場觥籌交錯的宴會下來,張石川導演便把這個臉蛋圓圓、眼睛大大的女孩記在了心里。
而滿心沉浸熱鬧、年僅十歲的嚴慧秀,也不會想到:
在這個窗外飄著黃梅雨、室內卻歌舞升平的普通下午,自己的人生也迎來重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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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國華電影公司準備拍攝電影《李三娘》,主演是舒適和周旋。
可對于扮演兩人兒子「咬臍郎」的角色,劇組卻遲遲未能定下來。
因為小朋友的演員是最難找的,既要求顏值高,而且還不能怯場。
一籌莫展時,導演張石川忽然想到了,一年前在匯中飯店見到的那個女孩。
「有個叫做嚴慧秀的小姑娘,性格倒是活潑開朗,長得也可愛出眾,要不就讓她來試試戲吧!看看女扮男裝的效果怎麼樣!」
張石川的這個提議,讓全劇組的人驚訝無比:畢竟,讓一個毫無演技的小女孩去反串角色,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可電影開拍在即,眾人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只能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打電話聯系了嚴家父母。
好在嚴慧秀的父母更是開明,第二天就把孩子送到了劇組。
來到劇組后,張石川讓嚴慧秀試穿劇中男孩的衣服,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聚光燈下一點也不怯場,說起台詞來更是流暢無比…
如此出乎意料的表現,也讓張石川徹底下了決心:就讓嚴慧秀來演「咬臍郎」!
如人們所期待的:電影播出后,小小年紀的嚴慧秀憑借天真活潑的人物形象,獲得了觀眾的肯定和喜愛。
大家甚至不約而同給電影公司寫信,詢問嚴慧秀的下一部影片什麼時候播出?
如此備受歡迎的局面,也讓小小年紀的嚴慧秀有了想要出道的想法。
得到父母支持后,她正式進入張石川所在的國華電影公司,成為年紀最小、可演技精湛的童星。
后期的她也正式改名為「鳳凰」;這個藝名是導演張石川給她取得。
因為當時電影明星胡蝶,是人們最為喜歡的演員;張石川也希望這個可愛的小女孩,能夠在電影行業出人頭地,成為不可逾越的影星。
如同參演第一部電影不負眾望般,小小年紀的「鳳凰」嚴慧秀也在后期的演員路上走得風生水起。
演完《李三娘》,鳳凰又一口氣又參演了《小俠女》、《新地獄》、《黑天堂》、《西廂記》、《梅妃》、《金玉滿堂》等作品;隨著這些電影的上映,鳳凰也成了紅遍上海灘的小童星。
因為演技出眾,又塑造了許多經典角色,她也逐漸成為被公認的童星「前輩」。
可就在大家以為她將成為中國電影史上一顆明星之時,迎來18歲的鳳凰卻為愛息影。
她嫁給了青梅竹馬、也是國花電影公司的少爺柳和鏗。
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樣的婚姻自然是甜蜜和幸福的。
婚后的鳳凰,也徹底卸下明星的光環,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與丈夫柳和鏗的這段婚姻,沒有狗血的出軌和背叛,沒有薄情寡義的相看兩厭…
結婚多年,兩人生下三個可愛懂事的兒子,感情依舊如剛結婚般美好甜蜜。
新中國成立后,鳳凰再度復出,為柳家創辦的另一家電影公司——大同影業,出演了《女兒春》《魯班的傳說》《長虹號起義》等電影。
可如此般配的金玉良緣、其樂融融的婚姻,卻因造化弄人的命運而匆匆截斷。
時間進入60年代,柳家因為在解放前是「大資本家」遭到嚴查,一度落魄艱難;而鳳凰的丈夫柳和鏗又于1964年突然病逝,讓飄搖不定的家庭再度雪上加霜。
此時的鳳凰年僅36歲,失去丈夫的她,只能獨自養活3個孩子。
本以為生活的盼頭很快就到來,但她沒想到:因為身份問題,她要面臨的現狀,是下放農場改造。
但也是這場不尋常的經歷,讓她收獲了人生中的第二段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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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艱難勞作的農場,鳳凰居然遇到了一位熟人:
他就是自己的鄰居兼兄長——演員舒適。
出生于1916年的舒適,對演戲有著頗高的天分;曾先后出演話劇《雷雨》《日出》、《不夜城》及《大雷雨》等。
而兩人的相識,還是因為電影《李三娘》。
當時作為男主演的舒適,在電影中所扮演的角色,便是「咬臍朗」的父親。
那個時候舒適22歲,而鳳凰年僅10歲。
在拍攝現場,舒適除了給予這個女孩演戲上的指導,還經常輔導她的功課,帶著她在劇組附近溜達。
這種如同大哥哥般的親切照顧,也讓兩人成為知己好友。
舒適與鳳凰合照
後來,舒適與演員慕容婉兒喜結連理,而這對夫妻置辦的新房就在鳳凰家附近。
作為鄰居的兩人,走動自然頻繁了起來;年紀小小的鳳凰還隔三差五去舒適家串門,學習演技和鋼琴;後來柳家遭到審查,幾次搬家,因為通信不方便,兩人的聯系才逐漸少了起來。
來到農場后,鳳凰才知道:舒適的妻子慕容婉兒,去年也因病去世。
舒適喪妻,鳳凰喪夫…本就帶著各自傷口和隱痛的兩人,也在這艱苦的農場中互幫互助,相互扶持。
那時鳳凰的工資并不高,一個人還要養活三個孩子,顯得十分吃力。而舒適這個人很有心,他知道鳳凰經濟壓力大,于是就經常自己掏腰包,買一些營養品,悄悄地遞給鳳凰;為了照顧舒適的身體,鳳凰也經常做些可口的飯菜,給他改善伙食。
漸漸的,彼此給予的溫暖和關懷,也讓這份可貴的友情和兄妹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至此以后,一段相差十二歲的忘年戀,便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艱難困勁中,悄無聲息中開始了;在那段最為艱苦的農場改造中,兩人攜手同行,陪伴彼此渡過難關。
到了1975年,結束改造的兩人低調完婚;一場樸素簡單的婚禮,也讓兩人在后半生擁有了最為珍貴和幸福的40年陪伴。
因為彼此之前都有過婚姻,所以兩人在生活中互相包容,很少吵架。
對于鳳凰的三個孩子,舒適更是視如己出;而善于打理家務的鳳凰,更是憑借用心和周到的安排,為家人營造了溫馨舒適的環境。
在復雜多變的影視圈中,因戲結緣的夫妻不在少數,但鶼鰈情深四、攜手伴老的模范夫妻可謂鳳毛麟角。
舒適和鳳凰兩人雖是半路夫妻,可兩人相知相伴40年的珍貴情誼,卻讓所有人動容。
2015年,舒適去世,享年100歲。
在臨終前,充滿牽掛和不舍的他,仍舊為白發蒼蒼的妻子鳳凰留下最后的深情告白:
「「鳳凰,有你真幸福!」
為了讓妻子擁有安穩的晚年生活,他將名下財產都歸于妻子名下,希望等妻子百年后,再對這些財產進行分割。
但是這份為妻子考慮的深情遺囑,卻為年邁的鳳凰迎來復雜的禍事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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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妻最難的,就是關于各自子女的問題。
這對相識77年,相伴40載歲月的恩愛夫妻也不例外。
因為兩人沒有再要孩子,這份遺產安排,也讓舒適原配的一對子女感到不滿意。
所以在舒適去世后的半年,他的2個子女用一紙訴狀將88歲的繼母鳳凰告上法庭。
因為看上了父親和繼母居住的那套房子,便想通過法院的裁判來分得屬于他們的一份。
原來早在1949年,舒適和前妻慕容婉兒曾在上海南昌路購置了一套面積28平米的小房屋;後來因為兒子結婚,兩人又在大木橋路購置了一套房屋。
1983年,舒適把兩套房子賣了出去,又在復興中路置換了一套面積105平米的二居室;后期與鳳凰兩人在此定居。
買下房子時,鳳凰也出了5萬塊錢,產權證的名字便是舒適和鳳凰兩個人。
2015年的上海,這套房子的價格已經超過了500萬元。
按照舒適的遺囑,這套房子為夫妻兩人、鳳凰子女、以及舒適子女共同擁有。
作為舒適的子女,他們能分到其中的三分之一;但這個分配方案遭到了舒適子女的拒絕。
為了擁有更大的份額,舒適子女們也不惜一切代價,打響了遺產搶奪戰。
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他們甚至在法庭上中傷自己的繼母,稱父親的遺囑是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被繼母逼迫寫下的。
已經88歲的鳳凰,一生珍視清白和名譽;面對繼子如此惡毒的中傷,她又豈能充耳不聞。
最終,在對方的反復刺激下,本就年事已高的鳳凰,在悲憤和痛苦中離開了人世。
她終于可以與深愛的丈夫相逢,也終于可以從這些雜亂的家務事中解脫了。
可這場官司,卻沒有因為鳳凰的去世而中止!
2016年9月26日,舉辦完鳳凰的葬禮后,官司也再度發酵。
因為鳳凰去世后,這套房子就成為她的遺產。
按照法律規定,可以由她的孩子們繼承;所以這場官司,自然就成為鳳凰的三個孩子和舒適的兩個兒女的矛盾。
雙方各執一詞,房產也遲遲無法分割。
直到鳳凰去世第3年,一切鬧劇才塵埃落定。
最終法院判決該房屋的產權歸鳳凰的小兒子所有,由他向其他繼承人付給當時市場相應的折價款,即支付給兩位兄長各200萬左右,支付給舒適的一對兒女各150萬左右。
這個結果,似乎大家都很滿意。
讓人感嘆的是:
鳳凰與舒適這對半路夫妻幸福相伴40載,本該成為佳話的婚姻,卻因為子女的折騰和覬覦,最終成為家門不幸的鬧劇。
但也慶幸:鳳凰的絕望去世,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一生看遍人世沉浮、歷經悲歡離合的她,終于不再被繁雜世事所困,而是在生死間徹底浴火重生,如同真正的鳳凰般,前往天堂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