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某天深夜,位于杭州蕭山的楊家大宅里,正在進行一場對話。
當事人為瞿秋白、沈劍龍、楊之華三人,談話目的是確認楊之華女士的親密關系歸屬權。
門外的楊家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生怕這兩個男人要打起來。
「吱呀」,門開了,三個人和和氣氣地走了出來。
門外的人一頭霧水,這是談成了,還是談崩了?
幾天后,瞿秋白帶走了楊之華,上海《民國日報》刊登三條啟文:
楊之華沈劍龍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脫離戀愛的關系。
瞿秋白楊之華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結合戀愛的關系。
沈劍龍瞿秋白啟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們正式結合朋友的關系。
這三條啟事,連續刊登了三天,幾乎轟動了整個上海灘。
吃瓜群眾不解,沈劍龍不僅把妻子拱手讓給瞿秋白,連自己女兒也成了瞿秋白的女兒,他瞿秋白是怎麼做到的?
瞿秋白的第一次心動,并不是楊之華,而是屬于一名叫「王劍虹」的女子。
1923年,瞿秋白在上海大學任教,任社會系主任。
那時的瞿秋白,一身筆挺的西裝,舉手投足間便是書生意氣。
那時的王劍虹,是個思想進步的女青年,談吐間皆是不俗。
兩人因革命相識相知,過了不久,便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可惜,天不遂人愿,紅顏薄命。
結婚僅僅七個月后,王劍虹因患肺結核去世。
瞿秋白痛苦萬分,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表達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我的心,也隨劍虹而去了。」
王劍虹臨終前,也留給瞿秋白一封信:
「我那麼溫柔專一地愛過妳,我一點也不愿使妳難過悲傷。愿上帝給妳另一個人,也像我一樣。
如她所愿,在不久的將來,瞿秋白的深情全部落入了另一個人的心里,那就是楊之華。
彼時,楊之華也是上海大學的學生,受學生會委派,去挽留打算辭職的教師施存統,順道去探望王劍虹。
沒想到,她卻意外目睹了瞿秋白與王劍虹的生離死別。
此時的王劍虹,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異常瘦弱,蒼白的臉上望不出任何生氣。
瞿秋白也早已沒有了平日里的儀表堂堂,他環抱著妻子無聲地哭泣,眼里滿是懺悔和疼惜。
這里的一幕幕,瞿秋白的每一寸疼痛,都映入了楊之華眼里,刻入了她的心里。
喜歡,從贊賞開始。
而愛,常從心疼開始。
王劍虹去世后,楊之華天天陪伴在瞿秋白身邊,上學,下班,生活,他們都一起度過。
痛苦會隨著時間減淡,唯有感情會變得濃烈。
原本,楊之華只希望瞿秋白能從痛苦中走出來,這是出于本能的憐憫,其間別無他念。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享受與瞿秋白相處,貪戀著與他的氣息,甚至某個瞬間會想象如果兩人有未來。
但楊之華知道,這只是如果,她已是有夫之婦,還有一個女兒。
盡管和丈夫之間已經沒有感情,盡管丈夫流連煙花之地,早已傷透了她的心。
但是她不可能,也絕不允許自己做出越軌的事情。
楊之華心中在掙扎,瞿秋白心中也是。
一面是對亡妻的思念,一面是對楊之華的心動,他的內心每天都在被撕扯著。
不過,瞿秋白還是決定踏出這一步,況且這也是劍虹所希望的。
長江之水滾滾向東流,人生之船會不停地向前駛去。
「之華,妳愿意嫁給我嗎?」
楊之華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她退卻了。
內心強烈地反復著「我愿意」,但是腦子里卻環繞著「妳不能」。
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也沒有辦法對他說出拒絕的話。
所以楊之華選擇不告而別回到蕭山,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女兒,那里沒有瞿秋白。
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相遇只是蜻蜓點水,重逢才是刻骨銘心。
楊之華走后,瞿秋白才發現,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
他想要去找她,卻又害怕自己的出現會是一個麻煩。
于是,瞿秋白去征求了楊之華義父邵子力的意見。
邵子力明白義女的糾結,也懂這二人是互相喜歡,便建議瞿秋白去找沈劍龍談一談。
瞿秋白當即買了去蕭山的火車票,在火車上,他覺得血液都匯到了一點,從未覺得心臟跳得如此有力。
瞿秋白的到來,讓楊之華剛剛冷卻的心又燃燒了起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妹妹的猶豫,楊之華的大哥都看在心里,三個人的感情終究還是要有個了結。
于是,他把妹夫沈劍龍叫來。
沈劍龍和瞿秋白的見面,并沒有楊家人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相反,兩人說說笑笑,仿佛好友一般。
原來,沈劍龍經常在報紙上閱讀瞿秋白的文章,心里充滿了對他的敬佩之情。
不過,關于感情的問題上,三個人還是很嚴肅。
他們關起門,整整談了三天。
談話的內容無從得知,結果是瞿秋白帶走了楊之華,沈劍龍竟然一點異議都沒有。
楊家人對于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很滿意,歡歡喜喜地送走了瞿秋白和楊之華。
在回上海的火車上,楊之華靜靜地靠在瞿秋白肩上。
車廂里人聲鼎沸,兩顆心,卻緊緊依偎在一起。
這樣的情景,只在她的夢里出現過。
光影交暗,彷佛走完了一生。
1924年11月7日,瞿秋白和楊之華在上海舉行了婚禮。
出人意料的是,婚禮當天,沈劍龍竟帶著禮物出現在了婚禮上。
賓客心里都納悶,好奇這位前夫是來鬧事的,還是來搶人的。
不過沈劍龍臉上滿是真誠的笑容,他是真心祝福這對新人。
沈劍龍的新婚禮物,是一張他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沈劍龍,剃著光頭,身著袈裟,手捧鮮花,儼然一副高僧的模樣。
照片上赫然寫著的四個字:「鮮花獻佛」。
從此,沈劍龍從楊之華的生命中正式落幕。
結婚以后,擺在瞿秋白和楊之華面前的第一個問題,是楊之華的女兒。
盡管沈劍龍對于瞿、楊二人的結合沒什麼異議,但是沈家老爺子卻火冒三丈。
兒媳被別人拐跑了,兒子不但不阻止,還樂呵呵地去吃喜酒,豈有此理?
于是,他堅決不允許楊之華把孫女帶走。
楊之華急壞了,雖然她已嫁給別人,但是女兒還是自己的女兒。
瞿秋白明白她的著急,于是夫妻倆決定返回蕭山,偷偷把孩子接出來。
他們委托楊之華的母親出面,將外孫女接出來,趁著夜色由夫妻兩人帶回了上海。
從此楊之華和沈劍龍的女兒,就成了瞿秋白的獨女——瞿獨伊。
瞿秋白偏愛他家小女兒,是解放區同志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他每周都雷打不動地去買牛奶糖,只因為瞿獨伊愛吃。
即便還在養病,也要帶著孩子去外邊滑雪,漫天大雪里,總回響著兩個人的笑聲。
就算是寫給妻子的信里,瞿秋白也總是掛念著瞿獨伊:
「獨伊如此的和我親熱了,我心上極其歡喜。我歡喜她,想著她有趣齊整的笑容,這是妳制造出來的啊!之華,我每天總是夢著妳或獨伊。」
瞿獨伊晚年回憶,她記得最深的,還是一家三口待在莫斯科的時候。
莫斯科的冬天極冷,一家三口窩在火爐旁,說說笑笑。
下完大雪后,瞿秋白帶著瞿獨伊去拉雪車。
有時候,瞿秋白會故意摔倒假裝哭了,瞿獨伊就會大喊:
「媽媽……妳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
然后,瞿秋白放開手,哈哈大笑;
瞿獨伊也很高興,拍手大笑;
楊之華拿兩人沒辦法,也只能跟著一塊樂。
成年以后的瞿獨伊,每每回想起這些,總會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如果瞿秋白和楊之華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或許一家三口可以一直樂呵呵地生活下去。
很可惜,他們有自己的使命,他們還有更偉大的事業沒有完成。
1930年7月,瞿秋白和楊之華來到幼兒園,與女兒瞿獨伊告別。
由于工作的保密性質,所以夫妻倆決定把瞿獨伊留在莫斯科。
彼時她還不知道,這將是此生與爸爸見的最后一面。
1934年,瞿秋白被派往江西瑞金中央蘇區,而楊之華因另有工作,不能一同前往。
夫妻倆自結婚以后,便鮮有能在一起的時間,這一次又要與瞿秋白分離,楊之華心中很是不舍。
當年秋天,中央紅軍進行戰略轉移,被迫長征,而瞿秋白被留在了蘇區。
中央蘇區淪陷前夕,瞿秋白在突圍時被捕。
此時,他隨機應變化名為叫林祺祥的醫生,可惜卻被叛徒出賣,暴露了真實的身份。
瞿秋白被押往長汀三十六師師部,師長是宋希濂。
宋希濂知道瞿秋白在共軍中的地位,他讀過瞿秋白的文章,心里有幾分佩服。
于是,宋希濂決定以柔克剛,不僅尊稱瞿秋白為「瞿先生」,在生活上也是處處給予優待。
他甚至承諾,只要瞿秋白答應到南京政府下屬機構擔任翻譯或大學教授,即可獲得生路。
瞿秋白深知,自己此行應該是有來無回,但是他不害怕,反而有點輕松。
面對利誘,他斷然拒絕,一心求死。
他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6月18日,瞿秋白在獄中寫下絕筆
「眼底乃煙云過盡時,正是我逍遙處。」
擲筆整衣,昂首走出,一路高唱國際歌。
宋希濂盡能力給予瞿秋白尊重,在中山公園應允準備了一桌好菜。
瞿秋白一人吃罷,整整衣服,高唱著「共產主義萬歲」
唱罷,從容地指著一方草地,說:「此地正好,開槍吧!」
槍聲過后,雀驚而飛。
那一年,瞿秋白36歲,楊之華35歲。
還未好好相守,便已天人永隔。
瞿秋白留在世間最后的影像,就是在中山公園中山亭的就義照。
當時,瞿秋白上身穿著黑色對襟衫上的扣子是楊之華縫的。
多年后,在尋找尸骨、挖出辨認時,便是靠著這些扣子她才認出了他。
後來,也有人想要給楊之華找個伴,但是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我忘不了秋白,他一直活在我心中,永遠陪伴著我,我怎麼能再去接受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