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日午后。
當朱梅馥如往常般準備好可口的點心,輕輕推開丈夫傅雷的書房后,卻見這個坐在書桌前的的男子,神情頹廢,目光呆滯,似有所思。
「怎麼了?」
見丈夫這般模樣,滿心擔憂的朱梅馥快步向前走去,顧不得手上那盤剛做好的糕點傾斜灑落。
那張已有年月的書桌上,攤放著傅雷最近在翻譯的文稿;可旁邊那張空白的稿紙,卻如同前兩天般嶄新依舊,不曾落筆。
看到這副場景,朱梅馥似乎明白了什麼。
正當她不知道怎麼辦時,丈夫傅雷卻木然開口,語氣里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埋怨:
「沒有她陪在身邊,我一個字也翻譯不下去!」
陽光西斜,細碎的光斑穿過深綠漆色的窗戶,打在凌亂的書桌上,也打在那散落一地的糕點上。
滿室的安靜,似乎故意將丈夫傅雷的話音放大,一字一句落下時,只讓朱梅馥覺得心如刀割。
停頓片刻,她終究是認輸般,走出書房門,撥通了客廳一角的電話:
「家榴,你快回來吧!只有你親自過來了,他才寫得下去啊!」
若在常人眼中:能以如此體貼又帶有懇求的溫柔語氣說話,想必通話之人不是至親便是好友。
可誰能想到 :朱梅馥的這通電話,卻是打給丈夫的情人成家榴。
作為深愛丈夫的原配,她幾乎是以毫無底線的退讓,成全著丈夫的這段婚外情;而她所做的這一切,只為了緩解丈夫的思念,讓苦惱于文學創作的傅雷,能夠在情人的陪伴下,感到久違的開心和放松。
看似荒唐的故事,卻是真真正正發生在朱梅馥和傅雷的婚姻中。
對于這個溫柔體貼、賢惠持家的女子來說:這個世上或許再也沒有比丈夫更重要的事情了。
遇到傅雷,她像是從卑微里開出的花,就這樣一直低著頭,低到塵埃里,不見天日,卻也情深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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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內忍氣吞聲,丈夫卻兩次移情】
與妻子朱梅馥的這段婚姻,傅雷是否有過真正的心動,旁人不得而知。
但不可否認的是:朱梅馥始終是傅雷母親心中的完美兒媳。
這份發自內心的欣賞和贊譽,也讓14歲的朱梅馥與傅雷就此定下婚事。
兩人本就是青梅竹馬,作為表兄妹、自幼相伴長大的兩人,在懵懂年紀里尚不知愛情婚姻為何物,但是親上加親的關系,也沒有遭到兩人的排斥和反對;特別是對于自幼懂事的朱梅馥來說,表哥傅雷自幼孤苦,她也曾暗暗發誓,一定要讓表哥擁有真正幸福的生活。
兒時的愿望和期許,尚且微不足道;可誰又能知曉:這番諾言,朱梅馥卻真正用了一生來實踐。
她的深情與善良,也成為傅雷灰暗世界的一縷陽光;童年屢遭嚴母苛待打罵的他,因為表妹朱梅馥的出現,也真正感受到盼望許久的溫暖。
可貪戀是一回事,愛情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民國才子多風流的年代中,傅雷與朱梅馥的這段婚姻,也從開始就定下了莫名悲哀的基調:他貪戀她的付出和包容,卻給不了她任何真心和深情。
這種絲毫不對等的婚姻狀態,也在婚前就埋下了伏筆。
訂婚沒有多久,選擇出國留學的傅雷愛上了一個熱情奔放的外國女孩;在這陌生的異國他鄉,女孩的出現像是寂寥冬日的一把熊熊烈火,為傅雷帶來了全新的戀愛體驗。
也是這個女孩,讓誤以為遇到愛情的傅雷,打算寫信和表妹退婚。
從這份決定中,我們也不難看出 :婚約的承諾,青梅竹馬的情誼,似乎都拴不住一個風流才子的心;對待愛情的義無反顧,率性而為,也成為傅雷婚后的真實寫照。
當然,傅雷的沖動行為,也遭到了現實的無情打壓和懲罰。
那個性格奔放的外國女孩,不僅與傅雷保持著戀愛關系,還同時與多名男子有親密往來;得知真相、大受打擊的傅雷,帶著這段以難堪結局的情傷默默回國。
而后如順理成章的故事般,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他迎娶了表妹朱梅馥。
其實,妻子原名為「梅福」,留學海外、滿心崇尚先進思想的傅雷,覺得這個名字太土,便為妻子改名為「朱梅馥」。
誠如傅雷所盼所愿,作為妻子的朱梅馥,的確是他過往冷寂生命中,那朵潔白馥郁的梅花。
自從結婚以后,她幾乎是以無微不至的方式,照顧著丈夫的生活,關心著丈夫的飲食起居。
她從來不是困于三從四德的舊式女子,也曾滿懷才情、接受新文化的熏陶。
可遇到傅雷后,將愛情視為生命的她,卻幾乎親手剪斷了自己的翅膀,不再自由馳騁于文學藍天,而是系上圍裙、想盡辦法滿足丈夫味蕾的同時,也要擠出時間幫助丈夫從事翻譯工作。
她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卻甘之如飴。
可對于傅雷來講,與朱梅馥的這段婚姻,似乎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如果當年的那段異國之戀,沒有遭遇背叛,等待兩人婚約的會是什麼呢?
如果當年傅雷回國,另有佳人癡心守護,等待兩人婚約的又會是什麼呢?
沒有回旋的余地,也沒有選擇的自由…而心甘情愿等待自己多年的癡情表妹,無疑是跨入婚姻的最好選擇。
因為從來不是堅定的選擇,不是非你不可的專情;即便有婚姻名義的束縛,可傅雷的婚內移情卻是理所應當、任意而為。
早在1936年,也是傅雷與朱梅馥結婚的第四年。
前往河南洛陽的龍門石窟進行實地考察時,多情的傅雷愛上了一名女學生。
對多情的文人來說,再也沒有比愛情更能滋養靈感的事情了。
懷揣著對愛情的期望,生性孤僻的他寫下一封封熾熱浪漫的情書,那些甜蜜也優美的文字,怎麼看都是對他滿腔深情的最好注解。
可陷入這段婚外情時,傅雷卻似乎忘記了:他明媒正娶、青梅竹馬的妻子朱梅馥,此時正懷著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也許根本談不上忘記,他只是從來沒有在乎過罷了!
因為不在乎,以至于他根本無需顧慮身為丈夫的責任、身為父親的擔當。
同樣,當這段婚外情紙包不住火時,懷有身孕的朱梅馥本可以用盡一切手段,懲罰移情的丈夫;畢竟,捍衛好自己的婚姻,才能給孩子們真正安穩的成長環境。
可恰恰相反,在這段婚外情中,本來最具有發言權的朱梅馥,卻選擇了一言不發。
她不哭不鬧,甚至毫無詰問,只是依舊如往常般,按部就班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如此安靜的態度,好似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或許對朱梅馥來說:她對丈夫的愛太過深厚和沉重,因為愛,她不舍得苛責,不舍得抱怨,甚至不舍得擾亂丈夫心中的那絲絲浪漫。
可這段毫無原則的退讓和包容,能換來長久幸福的婚姻嗎?答案顯而易見。
就如開頭所講般:三年后的傅雷,再次選擇婚內移情。
這一次的他,愛上了學生劉海粟的妻妹成家榴。
如果上段婚外情給予了傅雷新鮮的體驗,那麼這一次的移情,則讓他徹底喪失了理智般,變得無比瘋狂。
他的生活似乎再也離不開成家榴,他的文學創作更是因為成家榴不在身邊,而始終停滯不前。
當善于包容和忍讓的妻子,如往常般送去他最喜歡的糕點時,傅雷卻另有所思般抱怨著:
「沒有她,我就沒有工作的靈感與熱情。甚至,沒有她,我就要沒了命!」
這番炙熱坦誠的真心話,卻是當著原配妻子的面,給予情人的深情告白。
直至如今,再提及兩人的這段往事,依舊讓人覺得無比荒唐。
面對男人的移情別戀,如何智取,往往是門學問;因為策略不同,結局便也不同。
張愛玲獨自垂淚后選擇一別兩寬,使得有才無品的胡蘭成惦念半生;
蔣碧薇選擇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鬧得徐悲鴻顏面盡失;
而江東秀更是明白讀書人的軟肋,選擇持刀威脅,最終嚇得胡適放棄了失婚的念頭…
民國眾多女子,不乏敢愛敢恨者;可偏偏到了才女朱梅馥這里,那些捍衛自己權益的宣戰,卻似乎啞了音、失了聲,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隱忍。
她愛丈夫,深愛他的一切,所以也接納著他給予的一切,包括婚內移情、明知再犯!
看著丈夫相思成疾,朱梅馥作出了一個決定,她打電話讓成家榴回來,語氣里帶著無可奈何的懇求:「你回來吧,你不在,他甚至沒法工作。」
作為情人的成家榴回來以后,就一直陪伴在傅雷身邊;而身為原配的朱梅馥卻像是免費的保姆般,除了照顧家庭事物,還要為丈夫和他的紅顏知己準備一日三餐。
愛情是自私的,沒有人愿意和別人分享愛情。
可同樣的,愛情也是卑微的,卑微到它能一再而再逾人底線,讓人在瀕臨絕望的深谷里,苦苦掙扎,卻也強顏歡笑。
能為愛情做到如此地步,這樣的朱梅馥也令人心疼。
【張愛玲用一篇作品,幫忙挽回婚姻】
對于妻子的付出,傅雷卻并未心生愧疚,反而心安理得享受著賢惠原配的照顧,以及美麗情人的陪伴。
對于如此態度,有人覺得是傅雷童年遭受的冷漠和苛待,讓他始終學不會真正去愛人。
縱然舊事成疤,可年年歲歲亦有認知更新迭代;身為成年人所接受教育之先進、全面,又豈能不懂得最起碼的尊重和善待之意?
傅雷的種種表現,恰是一個男子最為自私的懦弱吧!
就在傅雷心安理得享受時,作為情人的成家榴卻因朱梅馥的包容和大度,心生悔悟和愧疚。
為了讓自己厘清這段關系,成家榴找到了好友張愛玲。
此時的她并不知道:傅雷和張愛玲早已呈現水火不容的態勢和局面。
早年,傅雷曾在《萬象》雜志上刊登了一篇名為《論張愛玲的小說》的評論文章。
在這篇評論文章里,傅雷狠狠批評了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
「好似六朝的駢體,雖然珠光寶氣,內里卻空空洞洞,既沒有真正的歡暢,也沒有刻骨的悲哀。」
如此犀利直白的評價,對于生性孤傲的張愛玲來說,無疑是一場沉重的打擊。
所以得知傅雷與成家榴的這段婚外情后,張愛玲便以此故事為原型,創作了一篇名為《殷寶滟送花樓會》的小說,公開在雜志上發表。
張愛玲文筆素來毒辣,在這篇小說中,她把死對頭傅雷貶低的一覽無余。
這個享譽全國的著名翻譯家,在張愛玲的筆下成為那個「古怪、貧窮、神經質」的羅潛之,而對這段婚外戀的描寫上,張愛玲又特地將主人公「羅潛之」刻畫的萬般滑稽。
她寫兩人的相遇——「羅潛之遇見了殷寶滟,他感覺他的整個世界都被照亮了,她的嬌小身體和俏麗的臉龐都讓羅潛之瘋狂。」
她寫兩人的相處——「他們完全沉浸在這種自我陶醉而又無法自拔的感情里,他們心懷愧疚,又矯揉造作的假裝圣潔」。
當故事結局時,張愛玲還不忘借助殷寶滟之口罵傅雷:
「他那樣的神經病的人,怎麼能同他結婚呢?」
當文章順利發表后,引發了四面八方的強烈關注。
除了對這篇小說的由衷喜歡,人們也連連推測:這個自大、高傲、且帶有神經質的主人公,究竟是誰呢?
當風言風語牽出「傅雷」這個名字后,大家才知道:原來這位著名的翻譯家,尚有一段荒唐無比、卻沉浸其中的婚外情上演著。
自然而然,身為當事人的傅雷,也遭受到各方的口誅筆伐。
而作為這段情事「女主角」的成家榴,最終也因害怕輿論壓力,匆匆離開了傅家,另嫁他人。
備受打擊和爭議的這段婚外情,似乎讓傅雷的心思也收斂不少。
此后的歲月中,他也放下了才子的風流和多情,開始承擔起丈夫的責任。
對于朱梅馥來說,這場來勢洶洶的輿論戰,是她絲毫不曾料及的。
恰是未曾預料的局面,才讓這段荒唐無比的「三人行」婚姻得到了及時的終結。
對愛到塵埃、早已無路可退的朱梅馥來說,也許張愛玲的那篇小說,也是對她最大的成全吧!
【放在最后的話】
直至今日,傅雷的名字依舊是文學史上耀眼的存在。
他是翻譯《三巨人傳》、《約翰克里斯朵夫》的偉大翻譯家,是寫下《傅雷家書》的溫情人父,更是特殊時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錚錚志士…
可即便擁有多重矚目的身份,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文學成就,卻依舊掩蓋不了最悲涼的現實,那就是——作為丈夫的他格外不稱職。
生性孤僻、脾氣暴虐…這是傅雷的真實模樣。
用今天的評判標準來說:這樣的傅雷,的確算不上一位好的丈夫。
學生劉海粟曾回憶:
傅雷閑暇時,喜歡邀幾個好友打牌,朱梅馥對此從不敢多嘴;有時候傅雷打輸后,會反過頭來怪她沒給自己當好參謀,一頓怒罵氣消后,有時也和朱梅馥道歉。
但無論如何:這種隨意發泄的怒氣,也的確傷害了真心待他的妻子。
關于這段婚姻,朱梅馥曾和兒子談起過,語氣中滿是無奈:
「因為我太愛你父親了,太了解他,所以舍不得離開他。」
短短的一句話,有著身為女子對丈夫的深深仰慕,更有身為青梅竹馬對丈夫童年的憐憫和治愈。
也正是這樣的愛,衍生了無限原諒,無限包容。
從19歲滿心歡喜地嫁給傅雷,到53歲與傅雷一同離去…
34年的婚姻中,朱梅馥始終展示著傳統女性的溫良恭儉,也展現著超乎常人的包容和理解;可以說:一切關于完美妻子的想象,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只是,她一生為愛而活,卻唯獨忘了愛自己。
這樣坦誠相待、毫無退路的付出,令人動容,更令人心疼。
塵埃落定后,再鮮活的人生,再意難平的經歷,也成為了舊紙堆被歲月晾曬的故事。
身為讀者的我們,改變不了人物的結局,也無法真正洞悉他們的真情實感。
可正所謂:從他人的生平往事中,淬煉屬于我們的醒世箴言般,在朱梅馥的感情世界里,我們可以欣賞她的包容善良,卻也應該理性看到一點:
身為女子,永遠不要為愛情失去自己。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好的婚姻更是相互成就,相互包容。
若是親手剪斷了自己的雙翼,那麼我們心甘情愿、深情不悔追尋的人,或許也早已將我們舍棄。
也愿我們在人生的修行場里,自愛自強,不泯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