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
1964年7月21日,台灣《聯合報》報道了張學良與趙一荻結婚的消息,并賦詞一首,這對癡纏了幾十年的愛侶終于正式喜結連理,成為一對合法夫妻。
有人曾稱少帥張學良與趙四小姐的愛情是亂世戰火中最為芬芳的一朵玫瑰,引得無數人對他們的故事產生好奇。
由于身份特殊,二人之間的愛情似乎從相遇開始就帶著幾分悲情的色彩,始終不被人看好。
世俗束縛愛,卻也點燃愛,在復雜的眼光和紛亂的流言中,趙四小姐用一生證明了自己對于這份愛情的忠誠與堅定。
她陪伴張學良走過風雨,熬過歲月,直至抵達人生盡頭。
晚年趙一荻被確診患上肺ㄞˊ,但88歲的她仍堅持親自做飯,在臨終時對著張學良說了九個字,最終在愛人的淚光中離開了人世。
如今須臾二十年已過,世間卻仍有隱約耳語在傳頌這段愛情傳說。
放不下的牽掛
「為什麼才肯舍己?只有為了愛,才肯舍己。」
鬢發花白的趙一荻在自己的書作《新生命》中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此時的她已經陪伴張學良度過了數十載的囚禁時光。
張學良本就是個急性子的人,常年的囚徒生活讓他的性情變得更加暴躁,時常會對著趙一荻大發雷霆,但對方也不惱,只是安靜地等待他發泄完,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面對張學良,趙一荻總是毫無怨言的,她只會通過抽煙的方式來發泄自己心中的苦悶和委屈。
隨著被軟禁的時間日益增長,趙一荻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壓抑,人對自由出于本能的渴望和對兒子的思念,都成為了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在不經意間跑出來折磨她。
因此她抽煙抽得越來越兇,香煙也成為了她和張學良的生活必需品,二人每個月光是煙草費就是一大筆開銷。
1990年,張學良數十載的幽居生涯終于結束,再次在公眾面前露面。
漫長的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許多變化,那個曾經呼風喚雨的少帥張學良已經成為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唯一不變的只有一直陪伴他左右的趙四小姐。
那時的趙一荻也已經年過古稀,雖然她比張學良年輕十幾歲, 但整體的精神狀態卻遠不如張學良,她的優雅端莊中似乎總是隱藏著一絲虛弱之態。
重獲自由后,趙一荻的身體狀況不甚樂觀,由于常年過著幽居生活,心態壓抑,她的健康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在被幽禁期間,她曾不甚骨折,還患過紅斑狼瘡,但最致命的還是長期抽煙導致的肺部ㄞˊ變。
在被診斷出患上肺ㄞˊ后,她很快便接受了手術,切除了半邊的肺葉,從那之后身體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2000年6月1日,張學良迎來了自己一百歲的生日,親人朋友為他準備了熱鬧的慶生晚宴。
這場晚宴讓張學良心情大好,精神抖擻地同到場的人談笑風生,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位百歲老人。
趙一荻一直帶著溫柔的笑容安靜跟隨在他身后,一如她年輕時那般優雅得體。
宴會進行到一半,張學良牽起趙一荻的手,二人緩步行至舞台中央,全場的目光都跟隨著他們的步伐,嘉賓們驚訝地發現,歷經了風風雨雨的百歲老人,臉上竟然露出一些孩子般的神情。
站定后,張學良在趙一荻挽住自己胳膊的手上輕撫兩下,而后向著眾人緩緩開口: 這是我的姑娘。
他這樣介紹著身邊的妻子,多年來未改的東北鄉音為這一句簡單的話語更添了幾分質樸,但在場每一個對這對伉儷故事有所了解的人,都忍不住為之動容。
宴會結束后不久,趙一荻就因為病重住進了醫院,其實她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但卻一直苦苦撐著一口氣,因為她放心不下自己的丈夫。
數十年來,趙一荻將自己的一顆心全部撲在了張學良的身上,為他打點好生活中的一切瑣事,甚至到了88歲時還會為了丈夫的一句話而堅持親自做飯。
生日宴會以后,她在家中不慎摔倒,摔跤對于老年人來說極為兇險,況且她的身體情況本就不樂觀。
令她感到安慰的是,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坐在病床前的張學良,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無助神態,將妻子的手緊緊攥著,仿佛一松手她便會消失不見。
趙一荻看他這般模樣,心中也十分難過,用盡了力氣想要安慰他,艱難開口也只說出了9個字: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人生若只如初見
2000年6月22日清晨,趙一荻病床旁心跳檢測儀的屏幕上的波紋變成一條毫無波瀾的直線,這宣告著她充滿波折的人生真正走到了終點。
據說人在走到生命盡頭時,一切過往畫面都會像電影一般在眼前閃過,那麼趙四小姐臨終前,腦海中浮現的大概都是張學良的臉龐。
自16歲在天津蔡公館舞會上見到張學良,趙一荻的人生就像是一輛失控的列車一般,徹底脫離了原本的軌道。
趙一荻是典型的貴族名媛,她的父親趙慶華是那一時期的顯貴,曾擔任過外交次長, 因她在家里女兒中排行老四,故而人們將她稱作趙四小姐。
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京津一帶,趙四小姐也是出了名的優雅漂亮,十四五歲時就曾登上《北洋畫報》的封面,贏得無數贊譽。
作為家中幺女,趙四小姐從小便是在家人無微不至的呵護和關懷中長大的,充滿愛意的生長環境為她養出了一副天真活潑的好脾性,凡是接觸過她的人,都對她贊不絕口。
趙一荻少時隨家人遷居北京,平日里時常跟著兄姐出席各種社交場所,一次偶然的湊熱鬧時,她認識了被稱為「民國四大公子」之一的張學良。
當時的張學良已經是大名鼎鼎的「少帥」,頻頻出入各種宴飲舞會,是人們爭相結交的對象,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趙一荻的哥哥們與張學良關系甚密,常將他邀請到家中做客,因此趙家人對于張學良也非常熟悉,尤其是父親趙慶華,一直對他的才能頗為贊賞。
趙家兒女也常常與張學良相約游玩,他們一同去香山飯店打高爾夫,到北戴河避暑,前往天津度假,一來二去之間,趙一荻與張學良也就變得越來越熟絡。
彼時的趙四小姐十六七歲,恰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整日與這樣一個豪爽又英氣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她很快便對對方芳心暗許了。
雖然張學良整日流連于名利場,見慣了各色美女, 但面對青春貌美又天真爛漫的趙一荻,他還是忍不住心動了,兩人的關系從最初的兄妹玩伴逐漸變質為情人。
但那時張學良已經有了家室,他的妻子是父親張作霖選定富商之女的于鳳至,二人年少時便已成婚,張作霖還曾向于家許諾,張學良永遠不會納妾。
趙四小姐即便知道張學良是有婦之夫后,也還是難以割舍自己對他的感情,始終不忍和他斷了往來。
深知張學良家庭情況的趙慶華,在知曉二人之間的情事后相當震怒,雖然他此前對張學良很是欣賞,但卻無法接受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兒愛上他,甚至要不求名分地追隨他,因此他親自揮刀斷情,將女兒軟禁在家里,不許她再和張學良見面。
愛情會沖昏人的頭腦,會催生出莫名的沖動的勇氣, 在父母眼中一向乖巧聽話的趙四小姐在深陷愛情沼澤后,深埋在心中的叛逆靈魂也逐漸展現出來。
相見時難別亦難
父親的軟禁,關住了趙一荻的肉體,卻關不住她的靈魂,她心中對于張學良的思念從未停止。
滿心滿眼都是情愛的青春期少女,是聽不進任何勸說的,旁人關于愛情的告誡,只會在她們心中為這段坎坷的感情更添幾分悲壯。
1929年,邀自己前往奉天的邀請函和張學良患病的消息一同傳到趙四小姐手中,對愛人思之如狂的趙一荻幾乎是在瞬間就下定了決心,她要去奔赴自己的愛情。
在趙四小姐離開家前往奉天尋找張學良后, 趙慶華便在報紙上發表了聲明,斷絕了自己與趙一荻的父女關系,并且從此不再做官。
關于趙四小姐父女斷絕關系一事的真假和內幕歷來是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從那之后便再沒有過公開的往來。
趙四小姐為了張學良拋下了自己擁有的一切,這樣的奮不顧身似乎成為了她往后人生的常態,在這段感情中,她總是在不斷舍棄著自己。
少帥府的日子并不算好過,張學良的原配于鳳至雖然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但也很難坦然接受與別的女人共享自己深愛的丈夫,況且此前張作霖還對她一家有所承諾。
因此她始終不同意與趙一荻做平妻,也不同意給她任何的名分, 只勉強同意她以秘書的身份留在張學良身邊。
很多人以為從前在家中被視若明珠的趙一荻,會因為無法忍受這樣的委屈而知難而退,但他們低估了她對于張學良的感情。
曾經的天之驕女坦然接受了這一切,只要能夠留在愛人的身邊, 哪怕只能頂著一個「私人秘書」的頭銜,她也是甘愿的。
在外人看來,她這樣的選擇實在是太過「戀愛腦」,但身在其中的人卻只覺得「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人間自是有情癡,趙一荻對張學良的一片癡心最終也感動了于鳳至,她放下成見,敞開了自己的心胸接納了趙四小姐,親切地將她稱為小妹。
三人間的修羅場終于落幕,但亂世中難尋真正的安寧,生命之湖上的波瀾總是難以撫平。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同楊虎城一同在西安對執著內戰的蔣介石實施兵諫,此事一出震驚中外,史稱「西安事變」。
最終蔣介石迫不得已同意了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要求,而后由張學良親自護送回了南京。
這件事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成為了張學良等人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雖然蔣介石同意了張學良和楊虎城的要求,但心中還是對二人產生了強烈的不滿,即便張學良表示要為此次負責,多方勢力也都為他們求情斡旋,也還是難消蔣介石心頭的怨氣。
從此以后,張學良開始了他長達半生的被幽禁的生活。
衣帶漸寬終不悔
西安事變發生后,于鳳至和趙一荻都十分擔心張學良的安危,一直在托人打探消息。
在得知張學良被幽禁在溪口后,二人立刻動身前往,當局也同意了她們要陪伴張學良的請求。
但是由于二人都有孩子要照顧,并且家中還有各種瑣事要打理,因此他們商定每月輪換一次,輪流陪伴張學良。
但這樣的交替輪換需要耗費太多的精力,并且在路上要浪費許多的時間,于鳳至考慮到趙一荻的兒子尚且年幼,正需要母親的陪伴和照顧,便勸說她留在上海撫養孩子。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趙一荻同意了于鳳至的提議,讓她留在溪口,自己返回上海照顧幼子。
于鳳至陪伴張學良幽禁了三年,這三年間他們幽禁的地點跟著蔣介石的行動軌跡幾經輾轉。
從溪口到江西再到湖南,每一次對于于鳳至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雖然在物質生活上一直沒有受過什麼虧待,但幽禁所帶來的精神折磨還是影響到了他們的健康狀況,尤其是身體一直不好的于鳳至。
1940年,于鳳至的[乳.房]上的爛瘡情況不斷惡化,繼續外出就醫, 張學良向蔣介石提出要送妻子去治病,請趙四小姐來繼續陪伴自己,不久后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
趙四小姐當時在香港與兒子張閭琳一起生活,豐厚的家底讓她和兒子過得十分安穩幸福,但當她接到張學良發來的電報時,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接到張學良邀她前往奉天電報的那一天。
面對電報,趙一荻百感交集,她知道兒子年紀尚小,但心中卻始終有個聲音在不斷對她說:他需要你。
一如當初她毅然決然前往奉天一般,趙一荻再次拋下一切選擇了張學良,她將兒子托付給了自己的好友,然后頭也不回地去了張學良身邊,將自己與她囚禁在那一方狹小的天地中。
從前如玫瑰般嬌艷燦爛的趙四小姐褪去華服,換上布衣布鞋洗手作羹湯,形容樸素地為張學良操持著生活中的一切瑣事,陪他度過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幽禁歲月。
在自由受到限制的時光中,趙一荻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張學良的身上,照顧他、包容他、開導他,成為了張學良的精神支柱和寄托,但卻始終對自己的痛苦絕口不提。
恢復自由后,張學良與趙四小姐定居夏威夷,在這個充滿魅力的熱情海島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時光。
2000年6月22日清晨,在張學良身后追隨了他一生的趙一荻第一次走到他前頭,于夏威夷檀香山的一家醫院逝世。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坐在輪椅上的張學良耳邊還回蕩著妻子臨終前所說的9個字,淚水不可抑制地沖出眼眶,順著他爬滿皺紋的臉上緩緩流下。
張學良自己也深知趙一荻對他用情至深,他曾說過,他的一生虧欠趙四小姐太多。
趙一荻死后,張學良一直緊握著她的雙手不愿放開,直到周圍的親友都忍不住上前勸說,將他送回了家中。
趙一荻從少女時期開始,陪伴張學良走過了幾十載風風雨雨,歷經無數大起大落,心中那份真摯的情感始終沒有過動搖和改變。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趙四小姐死后,張學良將她葬在了位于夏威夷和檀香山之間的神殿之谷,這是二人早就已經看好的墓穴,數年后,張學良逝世,與妻子同葬在一處。